南昌市长退休回村当农民,要留点“痕迹”让后人评 梦见蚂蟥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郭春雨田汝晔
从市长变成了农民,李豆罗发现市长面子在村里也没有多大用。
“你这个副驾驶位置,省委书记都坐过。”李豆罗笑着说。
这是一辆极为破旧的车,随着车身的发动,坐在里面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上坡的时候,老爷车会发出沉闷的“哧哧”声,车里除了毛巾等杂物,一个测量的卷尺放在最明显的位置。
这辆六年前花三万八千块买的车,如今成了李豆罗的代步车。
“好多来参观的领导,我就开车带着他们看我们西湖李家。”买这辆车花费了3万出头,6年的时间里,这辆车载过省里市里大大小小不少领导,也载过商人、农民和慕名而来的媒体人。
李豆罗今年74岁,在成为农民之前,他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身份:南昌市市长。600年前,李氏一族来到江西进贤县西湖李家扎根。李豆罗2010年退休后回到这里,他想改造这片土地,他想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名人
汽车在乡间的小路上绕啊绕。水牛、稻谷、池塘,一路上都是田园牧歌的美丽景象。
“这里好穷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出租车司机问我们,“你们是去看老市长吗?他很有名。”不等记者回答,司机又说,“你们肯定是去看他,这边还有什么好看的呢?就是他。”
出租车司机说的“老市长”,就是李豆罗。从一名村党支部书记干起,一直做到南昌市市长,后又担任南昌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李豆罗在南昌工作了40多年,他的从政脚步辗转于南昌多个部门。在南昌,尤其是李豆罗的家乡进贤县,很少有人会不知道“李豆罗”。一方面,源于他曾经市长的身份;另一方面,因为他身上另一个标签:市长回乡当农民。
官员长期在自己的家乡主政,这种现象并不多见。也正是因为如此,用出租车司机的一句话讲,在南昌,“李豆罗是个人物”。
这个曾经活跃于政坛的“人物”,如今成为西湖李家的一位农夫。 “西湖”,是指进贤的主要水源地青岚湖,江西的村庄大多以姓为划分,一个村子往往是同宗同族的一家人。村里有李、黄、胡、万四姓,共2000多村民,95%以上姓李。
李豆罗的家距离村子中心还有一段距离,按照村子的布局来讲,这里不属于“中央位置”,但是风景好,紧挨着青岚湖,开门就是一片金色的稻田。古人所说的“开轩面场圃”,在这里得到了具体的体现。李豆罗的家是一座两层小楼,这里曾经是看林员的屋子,足够宽敞,也颇为简陋。在建这座小楼的时候,李豆罗还在南昌任职,那时候的他没想到,当时给护林员建设的这栋小楼,会成为自己的养老之所。
这座两层小楼是李豆罗的家,原是看林员的屋子。
李豆罗的个子不高,微胖,小麦肤色,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流动,精神饱满得完全不像一个74岁的老人。“头发白了,这是染的,但是我发质还挺好。”李豆罗指着自己的一颗牙齿,“一颗牙子坏掉了,今天早上刚去修的。”
上午刚刚修了牙,下午跟记者聊天的时候李豆罗就剥花生吃。看记者不吃,他有点着急:“你吃呀!这个很好吃的!”
对于年轻人,他有一种典型的长辈的关爱:他送橘子、送零食给大学生村官,屋子里也是零食和水果不断。这些水果和零食,很多都是进贤本地的土特产。今年5月,有视频团队找来要给他拍摄开通账号,他不要钱,但是提出了很多拍摄的要求,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正能量,宣传南昌”。账号的名字就叫“西湖李家李豆罗”,因为曾经的市长身份和接地气的表现,短短几个月粉丝已经达到了19.6万,发布的视频中,最高的一条点赞24.9万。
在这些视频中,李豆罗全面展示了他的乡村生活,摘果子、种地,讲故事。这些都是李豆罗的日常,他在面对镜头时也很放松——这也是一个长期从政人的基本素养。
在视频中,李豆罗会推荐家乡特产,一边吃一边推荐,他对吃不太讲究,但是爱吃一点零嘴。不抽烟不喝酒,来看他的朋友就常给他带一些副食品。有个年轻人开着车从南昌来看他,开两三个小时的车,为了给他送一只新鲜的羊腿。俩人没说上几句话,年轻人就匆匆掉头离去,回城还要开上几个小时的车。李豆罗说,这是他以前下属的儿子,从小就喊他叔叔。
这样简短的会客,李豆罗每天都要接待。李豆罗是地地道道的南昌人,又在南昌当了半辈子的官,用他的话说,“在南昌,除了妇女主任,没有我没做过的官。”
这样的履历,让他在南昌本地拥有极高的声望,而回乡后成为一名真正的农夫,又让他再次站上了舆论的高台。十年间,他在西湖李家接待了无数的客人,有政客,有文人,有学生,有慕名而来研究江西文化的国际友人。有些老朋友来了,他会开着小车载朋友在西湖李家转转,看他主导建设的西湖李家。开车是在退休后才学会的,在此之前,他有自己的司机、秘书,有时候往桌子旁一站,旁边的工作人员就会自然地拉过椅子,方便他坐下。
当了农夫之后,一切事情都要靠自己。来了客人他还需要去照顾和接待。中午吃饭的时候,李豆罗一定要去帮记者盛饭打菜,后厨炒一道菜他去端一道菜,来来回回四五趟。
回乡十年,他变成了农夫,也把“李豆罗”变成了一个招牌。在这块招牌下,西湖李家修路、种树、修湖,李豆罗像绣工一样,带着人一针一线地在这片并不富裕的红土地上绣自己的梦。
成为一名农夫很累,即便西湖李家美得像一幅画。这里湖泊清澈,稻田金黄,黄澄澄的橘子挂在枝头。这里的夜是最沉静的黑色,清晨的时候还会有星星挂在天上。但当农民和度假不同,这里夏天有各种蚊虫,冬天风冷得往骨头里钻。农人的劳作并不仅仅是田园诗,更是结结实实的身体劳累。相比做市长时的保养得宜,李豆罗的掌心里已经有了能触到的茧子。
有的官员退休之后,选择到一些协会任职,既能有点事干,更保持着一定的“高度”,但李豆罗选择了转换舞台。他说,退出官场后,对于一切政事不评论,不参与,做到了“四不”:脑子不想,耳朵不听,眼睛不看,嘴巴不说。
李豆罗写得一手好书法,闲暇时他经常练字。
李豆罗给自己起了个名字——青岚农夫,每次对外接受采访的时候,他都会背诵北宋词人秦观的《行香子·树绕村庄》:“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这首词就是李豆罗心中的田园梦。
南昌最大的“乞丐”
做梦不用花钱,造梦却是要花很多钱的。
红石板,160块钱一块。想要铺满村子,建一条“红石路”,需要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块。哪里来钱?
西湖李家和周围的村庄并无不同,虽然不属于格外贫困,但是和“富裕”二字绝不沾边。李豆罗在西湖李家造梦,修路要花钱,改造村庄要花钱,修祠堂要花钱,盖宾馆要花钱,盖展馆也要花钱。钱从哪里来?
“乡邻相助,友人相帮,项目相凑。”李豆罗说,现在的西湖李家,每年大年初一仍然要捐款,老人拿着养老金,学生拿着压岁钱,嫁出去的女儿为娘家捐款,门堂女婿上门捐钱;友人相帮,关里关外省内省外的,市里市外乡里乡外的,凡是认识的,都向他们讨钱。“十万不算多,一万不算少,一块钱我也要,一块钱还能打一块砖呢;项目相凑,像住建部有什么项目,农业部有什么项目,省内有什么项目,我们都按标准按要求去争取。我现在是南昌市最大的乞丐,乞丐讨钱,向谁讨?就是刚才说的,向乡人讨,向朋友讨,向国家项目讨。”
凑钱是从李豆罗卸任那天开始的。
2010年1月17日,在红谷滩会展中心举办的南昌市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上,李豆罗代表市人大常委会做了最后一次工作报告。报告结束后,李豆罗当天下午就回到了西湖李家。在村里,他有一个不亚于上午重要程度的会议:村民大会。
听闻老市长回乡开会,几十年没有开过群众大会的李家村沸腾了,在村里的祠堂前,李豆罗坐在台上,还穿着上午开会时的西服。一张口,有南昌味的乡音,更有当市长布置任务的威严:“凡我西湖李家人,不论你做再多,不论你飞多高,不论你走多远,不论你赚多少钱,要知道起根发苗在这里,落叶归根还要来这里,这就是我们的家,这就是我们的乡,我们大家要共同打造这个家乡。”
很难描述当天参会村民的心情,李豆罗是从村里的生产队长一步步干上去的,村里不少乡亲都是他的亲朋故交,西湖李家从来没出过市长这么大的官。出于对李豆罗的亲近和对“市长”的信服,当天下午,善款就筹到了20多万,后来又举行了一次捐款大会,前后筹款40多万。
40多万的捐款,足以改变一个农村家庭的生活,但想要改变一个2000多户的村庄,无疑是杯水车薪。
“我就讨钱呀。”四十多年的官场沉浮,为李豆罗积累了无数的人脉。有一年李豆罗组织开慈孝大会,想要做16块牌匾,他就打电话给了做牌匾的公司。自报家门后,公司老板很高兴,给他享受“市长价”5000块钱。“钱怎么来?一点一点地凑出来。”
村里好多老人一辈子没见过保温杯,李豆罗想给65岁以上的老人一人发一个茶杯,总共需要360个。盘算了几天,终于想到之前认识的一位景德镇字画商人,李豆罗写得一手好书法,之前字画商人也常常向他求字。他拿起电话,直奔主题:“拿字换杯子行不行?”
对方一盘算,稳赚不赔,这杯子买得高兴;李豆罗送得也高兴。当然,村里老人最高兴。
就这样“东讨一点”,“西要一点”,西湖李家“房子修了一遍,道路铺了一遍,山塘挖了一遍,耕地整了一遍,荒山绿了一遍”,有了900多平方米的古戏台,8800多平方米的红石广场,还有了农夫草堂、农博馆、中国农村楹联馆……西湖李家村,也由此发展成了附近建设最好的村庄之一。
西湖李家的古戏台,今年重阳节李豆罗在这里举办了一场西湖李家慈孝大会。
“捐款,少说也有八九千万”
这些年筹了多少钱?
“光捐款,少说也有八九千万。”黄华明负责管账。他是李豆罗童年时候的伙伴,当过县委副书记、县委组织部部长,从进贤县人大常委会退休之后就跟李豆罗一起回到村里。用李豆罗的话说,“外面已经没有我们的舞台了,我们要回去建设自己的家乡。”
家乡是他们这代人永远不舍的情结。小时候穷得没有一条像样的裤子,吃草根、啃树皮,饿得狠了吃观音土。观音土不消化,曾经有人为此活活憋死。李豆罗原本有多个兄弟姊妹,活下来的只有四个。过于贫困的成长经历,让他们对改变家乡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同样一起回乡的还有李旺根,他也是西湖李家人,退休前在县卫生局当办公室主任。三个人中,李豆罗是“发话的”,西湖李家要做什么李豆罗说了算;李旺根是“发价的”,负责询价、定价;定价以后,黄华明是“签字的”,他签了字以后,再经过前坊镇的镇长签字,财政所再付钱,前前后后一个出账单上要集七个人的名字,才能支出钱来。在官场干了大半辈子,老哥仨知道这世界上钱能烫手。
“这个钱,不能让村里碰的。村里管不住,碰了是要进监狱的。”李旺根解释,无知者无畏,不敢用钱来考验人性。李豆罗筹来的钱,全部放在前坊镇财政所管,西湖李家人只能打工不能管钱。“如果让村干部管,见到这么多钱,他们管不住自己,碰了就要进监狱。”
对于钱的使用,负责“签字的”黄华明十分自信。他是老哥仨中最讲究形象的人,即便是大部分时间都扑到了村里,还是要穿着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保持着领导的派头。说起账目的时候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虽然村上没有钱,但没有漏过一分钱的税,一切都是按照财政规范的动作搞,审计部门来审过几次西湖李家,在经济上没有问题。”
在西湖李家,不管是黄华明、李旺根还是普通的村民,都管李豆罗叫“老板”。称呼“市长”感觉距离太远,称呼“阿公”辈分很难扯清,后来不知道是谁在开会的时候喊了一声“老板”,这个称号就火速在村民中流传开。作为在村民中极有威望的人,村庄里有了李豆罗,村民的大事小情也都是先去问“老板”。在西湖李家,有了“市长”管,村长管什么?
“村干部管的事,我不管;村干部不管的事,我都管。”李豆罗如此回应自己和村委的关系,在做一个决策之前,会让村委来参与。项目验收的时候,也要村委进行签字。
不过,对于村民来说,具体是谁在管理,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老板’和村委说的都听,他们都管。”一位在村里负责垃圾清运的村民说,“都是为了村里好。”
“工资谁给你们发?”
“那还是‘老板’发。”村民回答。
市长的“面子”
漫步在西湖李家,这里有江西的田园风光,有农业景区的传统展示,但是最明显的还是“领导关怀”。因为李豆罗,西湖李家已经发展为当地的明星村庄,这里处处可见各级领导前来参观留念的照片。有些游客来的时候,会指着这些照片惊呼,“某某领导也来过啊!”
在某种程度上,领导们的存在给西湖李家平添了别样的“景点”和招牌。
即便李豆罗已经离开政坛十年,仍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欣赏风光的同时,李豆罗是最著名的“景点”。李豆罗被热情的人群邀请拍照、合影、握手、讲话。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他是西湖李家村的超级明星。
西湖李家餐厅前,慕名而来的游客争相和李豆罗合影留念。
每当这个时候,李旺根都会手拿着两个保温杯,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李豆罗的。来参观的人渴望听到李豆罗的演讲,拍合照、拍单人照都是必备项目。他们大多数都是中年或者老年人,在电视上见过李豆罗。曾经隔着电视屏幕的市长现在就站在身边,这让他们觉得兴奋。往往一个旅游团,拍完照片要一个多小时。李旺根耐心地充当“办公室主任”的角色,在人群稍微松一点的档口,把水杯递给李豆罗。
李豆罗很少能完整地吃一顿午饭。经常饭碗刚端起来,就会有游客热情地过来握手、合影。李豆罗不得不一边端着碗,一边尽量摆出合适的表情。
十年以来,除了疫情期间,每天如此。这样的喧闹足以耗尽一个人所有的耐心和精力,但李豆罗从来不会让慕名而来的人失望。
在上午接待过两个来访团、多个学生研学团队后,李豆罗难得清净地坐在餐厅边的板凳上休息一会。在和记者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又有游客认出了李豆罗。还是一整套的握手、交谈、合影,李豆罗露出疲态,但是依然完成了游客希望的“全流程”。
“人家就是奔着你来的,来的时候高高兴兴,不能让人家好失望的。”李豆罗说,这是“面子”的问题。别人给“面子”,也要回馈给对方“面子”。
市长的面子有多大?
“对外有天大,对内不值钱。”李豆罗说,“市长”的名头对外好使,对内面对同宗同族的乡亲邻里,却“没多大用”。
李豆罗担任南昌市人大常委会主任期间,村里开展村容村貌整治工作。李家村涉及违建的猪圈、牛栏、狗窝,共136户、约5000平方米。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院子旁边再搭建一个牲口棚。想要让村民主动拆掉牲口棚,一些人可不愿意。
李豆罗的老宅现已无人居住,墙上挂上了他和家人的照片。
李豆罗想了个办法,他把这些人全接到南昌,名头是请吃饭,还派大巴接送。大家伙一听很高兴,呼啦啦跟车过去。饭吃到一半,李豆罗才出现,“我请大家吃饭,是真心的。但吃完饭了,也要做事。”李豆罗先从那些好说话的村民问起:“你家的狗窝,拆不拆?你家的猪圈,拆不拆?”当着众人的面,这些村民都说“拆”。
李豆罗又转过头问那些坚决不拆的村民,同时强调,“做得好的村民,张榜表扬,而且记到村谱、族谱上!”对方看骑虎难下,答应回家就拆。有村民发现“上当”后,现场叫起来:“早知这样,不来吃这个饭了!”
李豆罗这招很管用,大部分村民回家后主动拆了。但还有三户没拆,跟村干部闹了起来。其中一家是个愣头的小伙子,拿着家里的刀子喊着要“杀了村干部”。当时李豆罗在南昌,作为“先遣部队”的李旺根在村里。镇上带着警察来了,看着警车警服,前一分钟还气势汹汹的小伙顿时蔫了,眼看着警察要过来“抓人”,李旺根喊了一句“快跑啊!”小伙子顿时撒腿就跑。警察也不追——就是吓唬一下。邻里之间斗嘴吵架,属于内部矛盾。一旦真把人抓进去,彼此之间的情谊就真没了。这个道理,李旺根明白,李豆罗也明白。因此他才会打电话给村里的“钉子户”:“不要闹事不要打人,如果要打架,就到南昌来,我来跟你打。”
不过,经过这一仗,村里乱搭乱建拆除了,各家各户房顶上,建起了马头墙,并粉刷成统一色调。村民对李豆罗也多了一份敬畏。
李豆罗跟记者介绍自家老宅的布局和家具。
对李豆罗来说,建设一个村庄,有时比当市长还要难。
“我说过,在这好苦、在这好累、在这好气、在这好欣慰。”李豆罗说,没回村之前,村里没有几个说他坏话的。回来以后,没有几个说他好话的,“每天都是闹矛盾。我要大的,他要小的;我要多的,他要少的;我要新的,他要旧的。我这是什么都做过,凶人、骂人、表扬人、奖励人都有。”
当然,市长也有自己的难处。李豆罗当市长的那几年,过年是自己家最不热闹的时候。怕人送礼,一家人过年晚上不敢开灯,不敢开电视出声,那时候是心累。人在其位谋其政,安全、生产、交通、经济、教育……生怕哪里出问题,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现在自己精神上解脱,但身体上劳累。
“因为没有权,没有钱、没有人,心累、体累都有。在村里,我白天抓进度、晚上抓调度、半夜想思路,第二天早上找出路。”李豆罗自认现在是既有农民的苦也有市长的苦,但是看着村庄变化,又觉得“好欣慰”。
前两天村里规划路,要动到其中一户人家的院子。主人在外地工作,打过去电话后,院子主人痛快地说了一句:“都听‘老板’的,‘老板’说咋整咱咋整。”就这么一句话,把李豆罗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回来十年了,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现在的水才烧到了70度”
在西湖李家,可以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一个年轻人。随着游客的增多,村里有了十多人的导游队伍,今年60岁的杨慧珍是导游团里的“年轻人”。村导们打着小旗子把游客引到不同的展馆,到了目的地后具体说什么、怎么说,她们既不知道,也不开口。即便是开口,因为不会说普通话,往往也是跟游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这样当一天“导游”,能挣50块钱。对这群基本不识字的老人来说,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但是想要吸引年轻人回乡,基本不可能。
对于李豆罗来说,他在这里的十年,可以让山变绿,可以让水变清,但他却不能让村庄变得年轻。西湖李家常住人口不足200人,平均年龄70岁以上。在空心村、老龄化这一时代命题面前,李豆罗显得无能无力。
李豆罗一直记挂着村里的一个孩子。这孩子曾经在村里的广场上挑衅地骂过他。
“我追他,他就跑。绕着广场跑了两圈,让我追到摁在地上,扒下裤子我就打他,一边打我一边说,你喊我啥?李豆罗也是你喊的?”李豆罗回村之后天天锻炼,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屁股打红之后,孩子求饶喊“公公”。
放了孩子后,李豆罗一打听,这孩子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孩子一直没户口,也没法上学,现在跟着奶奶住,基本是放任自流没有人管的状态。辗转找到了孩子在外务工的叔叔,商量后李豆罗出面,给孩子建了户口,送到学校。为了“震慑”,还折了树枝插在学校,一旦孩子不听话,就让老师拿着他折的这根树枝抽屁股一顿。
“后来一次我遇到这孩子,他还很高兴地说,阿公,我考试考了90分。”李豆罗说,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这个孩子。不知道他是跟他叔叔出去打工,还是去找了已经再嫁的母亲。
乡村的很多事,都不能以李豆罗的意志为转移。即便是他已经改变了这山水。
“我相信,只要我们乡村变好了,人还是会回来的。”李豆罗说,以前村里的房子塌了,都没有人修。现在房子坏了,不仅会修,在外地工作的村民还会建新房子。不管是新房子,还是老房子,只要是在西湖李家还有这个念想,他们终有一天会回来。
人确实是回来了,但只有一个。已过不惑的李国用是目前村里极少数的壮年人。之前他在县里当大车司机,后来县里打击私人租车,他辗转一圈后,听从李豆罗的建议回到了村里,开了一个土特产小超市。熬过了疫情期间,现在每天都有旅游团过来,一个月能收入3000元左右。在村里生活,这是不错的收入。
“之前我们村可脏了,眼前这个广场原来是水洼子。”李国用说,“老板”来了之后,西湖李家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村民都转变思路了,“‘老板’都是为了我们村里好,要不人家都那么大的官了,人为什么不在城里享福?我们都听‘老板’的。”
李国用的小超市里,挂着一张大照片,是时任省里主要领导参观时拍下的照片,照片里李国用和领导握手。回村几年,李国用慢慢习惯了上级和媒体的关注。
李豆罗正在陇西堂门口,为游客们讲解西湖李家的历史。
“老板”回乡的十年间,村里的一切确实在改变。
“现在的西湖李家,水只烧到70度还差30度,早上5点钟只是看到了曙光还没天亮。我的目标就是,西湖李家要为江西、为南昌、为进贤,给新农村建设做个样子。什么样子?农村就是农村,农村就像农村,要是一幅山水画、要是一首田园诗、要是一部文化交响曲、要是一张平安富贵图,这就是我的梦想。”
李豆罗并非无欲无求。他说,人生在世,他求的是“名声”。“退休之后,在农村盖个别墅、圈块地,有什么意思呢?那都是暂时的。只有名声才会传下去。人活在世上,总要留一点痕迹。”
前年过生日,李豆罗写了一首诗鼓励自己:休政回乡当农民,策马扬鞭又登程,任凭征途千番苦,留点痕迹后人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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