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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曲三爹出海打鱼，收获满仓，一时欣喜得很，竟将去海边接自己回家的闺女给忘了。
曲三娘哭天喊地，一路小跑着去了海边，这个点儿，是要涨潮的，那小妮子倔得很，等不到他爹，定不肯往回走的！
不出三娘所料，潮水确实已经涨起来了，她急溜溜地又是一路哭喊，终于在岸边一块礁石上找到了闺女。
“哎哟哟小祖宗，裤管子湿了半截咋就知不道往回走咧，你那死鬼老爹早去家躺着了……”
好在虚惊一场，曲三娘牵着闺女踏浪而归，那小女娃儿却一步三回头，嘴里不停地念叨：“鱼鱼……鱼鱼……”
回到家，曲三爹心虚不已，搂着闺女要抱抱，要亲亲，女娃儿推开爹爹的脸，在他面前摊出手掌心，嘿！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颗发着光的宝石呐。
“告诉爹爹，这哪里来的？”
“鱼鱼……爹爹，鱼鱼……”
“嘿嘿嘿，好，咱们囡囡要吃鱼鱼，爹爹这就去杀鱼鱼。”
曲三爹并没有听懂闺女的话，那块发着光的宝石也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毕竟这里靠海，海滩上每天都会随着潮水进退带来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见怪不怪了！
1
一十五年，转瞬即逝，曲家闺女长成了大姑娘，取名婉婉。
姑娘生得那叫一个水灵，隔壁邻村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儿，曲家老两口挑来挑去，终于觅得一良胥，过门的日子就定在冬月初九。
初九这日，虽天寒地冻，婚礼倒是办得热热闹闹的，宁海村可好久没这么喜庆过了！四邻八舍借这大喜日子把酒言欢，一直到了半夜都没有散去的迹象。
这可愁坏了新郎官，春宵一刻值千金，此刻面对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却只能远远看上几眼，无奈又不敢作声。
好在天公成人之美，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这种天气的雨是不常见的，落在身上脖子上，冰滋滋的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众宾客只得悻悻地抄起袖子往家赶。
新郎官站在门外挫着双手，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然后就急溜溜哆嗦着朝新房屋里钻。
见到自己的新娘子还蒙着盖头坐在床沿上等着自己，他心里委实快活得很，忙拿起喜秤去掀盖头，可谁知，这盖头还没掀，他家的房顶倒是被一阵怪风给掀开了。
瓢泼的大雨哗啦啦迎面而来，砸到脸上比那冰刀子还要疼上几分，新郎官一时冷急了，扯了被子就往身上裹，新娘子却被推到一边，站也不是，跑也不是。
被掀翻房顶的并不止新郎官一家，方才那一阵急风，几乎都要将宁海村连根拔起了。而此刻的雨，似乎也没有要停的意思，村民们聚拢到一起，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有的老人开始跪求神明，妇女们也都红着眼眶，孩子又冷又怕，躲在大人怀里瑟瑟发抖。
此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是不是鲛人发怒了！
人群顿时就炸开了锅，哭喊声、叫骂声、悔恨声不绝于耳！
又有人开始出谋划策，有的说烧点高香吧，有的说要祭点牛羊啊，后来有人喊：“莫不是鲛人要来抢亲吧，咱们还是赶快交出新娘子，好让蛟人息怒吧！”
此话一出，绝望的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躲在人群中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的新郎官更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婉婉……婉婉……你看，也只有你能救大家了！救了大家，你可是咱村的大恩人呐！”
终于从人群里找到还是一身红装的曲婉婉，新郎官拖起她的手就走，嘴里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那些抱成一团的人十分默契地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曲婉婉心头有些凉，比那雨点淋在身上的感觉更刺骨一些。她看看此时正拖拽着自己的“如意郎君”，心想罢了罢了，还不如早死早投胎去。
还没到海边，新郎官就不敢再前了，那海水翻起的浪潮，像极了海里食人鲨鱼的嘴，他把曲婉婉向前推了推。
“婉婉，你只管去好了，你放心，咱俩这辈子没缘分做夫妻了，下辈子……下辈子我还娶你！”
曲婉婉不由得脚下一个趔趄。还是不要有下辈子了吧。
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湿到麻木，到了海里反而觉得这海水异常的温暖，曲婉婉闭上双眼，任凭海浪将自己带走。
2
曲婉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沙滩上有一条搁浅的大鱼，那鱼生得好生漂亮，金光闪闪的鱼鳞在太阳光下就像宝石一般。
她拔了一颗最亮的鱼鳞放在手心，然后抱起大鱼往海里走去，嘴里还呢喃着：“大鱼大鱼，我也算救你一命，这鱼鳞就给我作纪念，当是你的报酬吧！”
那鱼似乎能听懂人话，但明显它很不满意婉婉的做法，于是张开大嘴向婉婉扑来。
曲婉婉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这床似乎是水做的，人一动，身下也跟着直晃荡，她好奇得很，正想给扒拉开看看，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你胆子倒是不小，我弟弟也不是第一次抓了人来，像你这么淡定的，我倒是第一次见。”
说话的人是一个翩翩公子，曲婉婉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笑着打量自己，曲婉婉看到那双波光潋滟的眼，一时就慌了，可她还想故作镇定。
“你们抓我做什么？”
“嗯……抓来吃呀。”
“你是……鲛……鲛人。”
她终于还是被吓着，想努力把话说完整，可舌头像打结了一般，怎么都不听话。
一旁的男子掩不住笑意，这小丫头，当年拔他鱼鳞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么。
看她把自己的鳞片挂在脖子上，竟也怪好看的，他回想起来当年自己被搁浅在沙滩上，她奋力抱起自己的样子，还有她小心翼翼抠他鳞片的样子，嗯，有那么一点可爱，不过，现在的样子更可爱。
成婚当日她被夫君逼得跳海，15年前海里捡来的宝石救她一命
曲婉婉发现眼前的男人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总一个劲笑，看着有点傻的样子，她胆子渐渐就大起来了。
她问他，你有名字吗？你是鲛人吗？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你的尾巴呢？你会用鼻子呼吸吗？你离开水会死吗？还有，你会吃了我吗？
问题有点多，男人被问得直皱眉头，只得故作凶狠：“以后叫我龙少白就是，若你再敢问这么多，保不齐我现在就吃了你。”
曲婉婉果然不敢再言。
然而令曲婉婉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在水宫。
那是一座比他们村子还要大上几倍的宫殿，它就那样稳稳地坐落在大海之底，其繁荣程度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小时候，她也曾听到过一些有关于鲛人和水宫的传言，如今看来，恐怕是再多的词汇也不足以描写出它的华丽壮观了。
本来她还想多参观一下，可那龙少白却催得紧，仿佛有人追杀一般，愣是将她拖着拽出了水宫。
一出水宫的大门，海水四溢而来，她吓得直瞪双眼，两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张嘴，一口苦涩的海水倒灌入口。
龙少白见状直笑不语，默默地吐了个气泡将她笼罩住。
气泡里有新鲜的空气，曲婉婉舒服地长呼一口，终于停止了挣扎。
再看他，不知何时已然化身成了半人半鱼的鲛，正摆动着他的大鱼尾，于海水里翱游。
曲婉婉看着他的样子险些入迷，她在心里暗暗思衬：怎么才能留住这个好看的男人呢？
出了海面，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看着不远处一片狼藉的村子，曲婉婉难过得直皱眉。
龙少白看在眼里，并不说话，直拉着她往前赶路。
“把你送回村子，我也该回去了，记得以后没事不要来海边了。我把你从我弟弟手里抢过来并不容易，下一次我可不敢保证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到了村口，他停下脚步对曲婉婉嘱咐，一副正儿八经的态度，搞得曲婉婉心里跟猫挠似的。怎么说人家于她也有救命之恩，难道就这么散了？要不要开口请他去家里做客呢？
她思来想去也还是没能开口。而此刻的村口，不知何时已围满了人。
曲婉婉劫后余生再见亲友，心里说不出的欣喜，然而，那些个曾经都以笑脸相迎的人，此刻竟都对她怒面相向，其中为首的竟然还是她新婚夫君。
他们拿着锄头扁担驱赶她，将她视为不详的魔物，不允许她靠近宁海村半步。
曲婉婉心灰意冷又觉得可笑，在他们决定将自己祭祀给鲛人的时候，她就不该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不是吗。
罢了，这天大地大，难道还能没有她曲婉婉的容身之处？
她拉起龙少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宁海村，可到头来她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龙少白只好又将她带回了海底。
这一次，她见到了他口中的弟弟，也就是将她抓到海底的罪魁祸首，龙少锦。
曲婉婉形容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连双瞳都是掩不住的阴沉。
不过看到龙少白护在她身前，他倒也并没有为难自己，龙少白说，下次再见他，能躲就躲吧。
曲婉婉深信不疑。
3
海底的日子，其实真的很无聊，这是曲婉婉在水宫半月唯一的感慨。
水宫虽大虽美，可是作为人类的她，为了避开不必要的危险，并不敢四处游玩。所以，她就成了一只被龙少白圈养的金丝雀。
终于她还是绷不住，想让龙少白送她离开，却发现龙少白竟然跟一只金瞳褐发的人鱼在相会。
那人鱼生得极美，与龙少白并肩而立，仿佛从仙境里来。曲婉婉拿自己一作比较，心里顿时翻江倒海。
龙少白再去找她的时候，她第一次拒绝了他，理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感觉无比懊恼烦躁。
第二天她大概想通了，便主动去找龙少白，可是却失望而归，她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她猜想，他应该是同那人鱼在一起吧。听说，那是海龙王最疼爱的公主，也将是他未来的妻子，大概过不了多久，这水宫上下就要为他二人举办婚礼了。
直到第三日，龙少白才出现。这三日对曲婉婉来说，几乎是一刻一刻数着捱过去的，所以见了龙少白，她竟有些委屈得想哭。
她哭的样子大概很丑，龙少白一脸嫌弃地帮她擦鼻涕眼泪，又一脸嫌弃地将自己的胸膛借给她靠。
等她哭好了，龙少白说：“明天我要送你离开了。”然后她又忍不住继续多哭了一会儿。
临走的时候，龙少白在她掌心里放了一颗珍珠。
“拿着它，不许丢！”
曲婉婉听话地直点头。看成色，那是上好的珍珠无疑了，自然是不会丢的，拿来变卖还差不多。
她故作轻松差点笑出声，却没注意到龙少白的眼里早已满是水光。
家自然是不能回了，村民容不下她，她也不能连累爹爹娘亲，便在临村的树林搭起了茅草屋。
茅草屋虽简陋，可在她一双巧手下，竟也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龙少白玩笑说：“不如，咱们就在这做一对凡人夫妻吧！”
曲婉婉顿时臊红了脸。
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她有多希望这句话不止是一个玩笑。
龙少白走后，她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她织布，耕种，偶尔也去打渔，更多的时候，她就站在海边发呆。
她把龙少白送她的珍珠挂到了脖子上，就同那片会发光的宝石一起，她记得，那是她幼年时，从一条大鱼身上取下的，她救了大鱼，又拔了他的鳞片，自那以后，那条大鱼就会时不时出现在她梦里。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中悄然而逝，曲婉婉以为，龙少白大概已经忘了她，至少不会像她这样日思夜念地想起他吧！
又或者，他已经娶了那人鱼公主，如今二人，恐怕正是浓情蜜意时。
而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一日，那人鱼公主居然找上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鱼公主面面相对，她不知道如何掩盖自己的尴尬，甚至就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人鱼公主并未开口说话，曲婉婉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眼，她看到人鱼公主眼底的笑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失去了所有知觉。
4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生出了金色的鱼尾，还有一头齐腰的褐发，她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她从铜镜里看到了人鱼公主的脸，她想开口问她，可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人鱼公主，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无助。
她想起龙少白来，她便跌跌撞撞地去找他，可是，她却在他身边看到了眉欢眼笑的自己。
龙少白似是开心极了，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对她这个不会说话的人鱼说：“很感激你对婉婉的容纳。”
然后曲婉婉就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那一晚，她又开始做梦，梦里的那条大鱼一次又一次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却始终无法触摸到她，她很想告诉大鱼，她就在那里，可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痛苦中醒来，她习惯性地去摸脖子，可是却发现那串项链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始终不甘心，于是决定去找人鱼公主，她的东西，她的幸福，不可以就这样拱手让人。
人鱼公主并不在房内，门却是虚掩着，曲婉婉悄声走进去，可刚落脚，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只好赶紧躲到了门帘后去。
进来的却是两个人，曲婉婉从门帘瞄了一眼，发现除了那个假扮自己的人鱼公主外，另一人竟是龙少锦，那个充满危险的男人。而此时，他们二人动作亲昵，宛如一对儿情侣，曲婉婉忍不住一阵恶寒。
幸好他们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待他们走出房间后，曲婉婉不禁大口喘息起来，方才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她一字不落全听了个明白。
原来，那人鱼公主与自己交换身体，竟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
可惜如今她口不能言，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个惊天秘密告知于龙少白。
她开始将自己关到房间苦思冥想。现在的龙少白，一心将自己当成人鱼公主，哪怕是她能说话，他也未必能信，她必须当场让自己变回曲婉婉才能说服他，而这样的方法，只有唯一一种。
她下定决心便去找了龙少白，而此时的“曲婉婉”正依偎在他身边。她想起房间内她与龙少锦二人的密谋，心头又是一震，当即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看到自己的血很快就染红了衣裙，而那条金色的鱼尾几乎在一瞬间变成双腿，她看到龙少白惊慌失措的眼神，而那变回本身的人鱼公主被他推出了怀抱。
她看到了自己的成功！她果然赌赢了！
龙少白稳稳地接住她的时候，她笑了起来，她说：“龙少白，用我的命换你的命，真好。”
她又说：“可是你真笨，连真的假的我都分不清，你方才搂在怀里的人，是处心积虑想要你的龙纹鳞啊，龙少锦和她，都想要你的龙纹鳞啊。”
龙少白终是明白了什么，可是这个代价于他而言，却如同拨筋抽髓。
他看着曲婉婉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心底的怒意瞬间烧红了双眼。
人鱼公主想要抽身离去，可在转身的那一刻就被他堵住了退路，他用力扯下她脖子上本是属于曲婉婉的项链，然后将那颗宝石置于自己眉心处。
一道青光闪过，那宝石竟融进了他的皮肤。
“你们想要我的龙纹鳞直接来要便是，为何要用这般阴险的计谋害婉婉丢了性命！”
他彻底释放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一股巨大的能量自他周身散发，整个水宫瞬间都被震飞出去。
他的龙纹鳞，是鲛人族中至高无上的宝物，有着毁天灭地的能量，可是他却从未将此物放在心上。
那一年，他搁浅沙滩，懵懂的曲婉婉在救他性命时，将其当作宝石拿走，他看她喜爱得很，便任她一直留在了身边。
而那些觊觎此物的人，大概怎么也料想不到吧。
人鱼公主也是恍然大悟，不禁无力苦笑，可她再也笑不出来。
那一晚，海上风波骤起，一浪高比一浪，方圆百里，皆被海水淹没，不留丝毫痕迹。
第二天风平浪静后，高出的海平面上多出来一座小岛，岛上只有一处简陋却还算整洁的茅草屋。
龙少白抱着早已没有呼吸的曲婉婉坐在茅草屋内，目光不知定格在何处。
有一滴泪划过，落到了曲婉婉微张的掌心里，瞬间化成了一颗珍珠。那颗珍珠似有生命一般，渐渐渗透她的皮肤，与她融为一体，而她，逐渐透明，直到消失不见……
后记
难得有个好天气，真的是有许久都没有晒太阳了，沙滩也好温暖，露着肚皮睡一觉最合适不过了。
“鱼鱼……鱼鱼……”
有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身上传来一阵痛意。
“大鱼大鱼，我也算救你一命，这鱼鳞就给我作纪念，当是你的报酬吧！”
大鱼被一双小小的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海水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颗熟悉的珍珠在他眼前晃荡。
大鱼顿时满眼笑意。（原标题：《鲛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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