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
广州/丁纯
天气转冷,冷风冷雨,很容易勾起对故乡那眼苦水井的回忆。苦水井的水苦涩,记忆却是甜的。它是故乡最有代表意义的符号。
故乡总共有三眼水井:两甜一苦。甜水井南北各一,约莫在村外一公里。苦水井呢,距离村子最近,在徐家菜园地南边,井沿在一个高台子上。苦水井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楝树林。儿时,我们在楝树林玩耍,从不敢往井边靠近。
苦井水的水是实在太苦了,连耕地的老黄牛也不肯俯下身子去喝。人呢,更是无法饮用,只能用来洗衣服、淘草等。村民食水,只能到甜水井去挑。一般家里至少备两个水缸,一个装甜水,另一个装苦水。苦水缸相对来说比较大,没别的原因,淘草喂牛的客观需求而已。我家当时喂了三头黄牛,每天都要换一次苦水,这活落在刚成年的哥哥身上,哥哥去县城读书,我每天放学主动去苦水井挑水,再怎么累,也不能让俺们家的黄牛受委屈呢。
依然清晰记得,1988年中考完,父亲从县城看完考分骑车回来,车把子上挂了块猪头肉,到家刚扎好车子,瞧见苦水缸没水了,拉着我去挑水,我在井边看见清澈的井水泛着喜悦的波纹,一点点荡开,一点点缩小,对了,那水纹叫涟漪。父亲提起水桶慈祥地看着我……那年我被固镇师范录取。开学前,我在苦水缸里挑满了水。
凡是有苦水井的,不一定有柳永词,但是一定是有本村特有的故事。俺村这眼苦水井,不知有多少年历史,有人说宋朝,也有人说是明朝。这口井,俨然像一只锐利的眼睛,注视着蓝天、白云,太阳起落,雨雪交加,苍桑岁月,一目了然。它见证了一个村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一次,一对夫妇吵架,妻子气急,飞速跑向苦水井,跳下,井水太浅,不久自己爬上来了,一副愧疚的样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苦水井过不去;还有一次,听到村里俩人谈起某事时,一人说:“哪村没有眼苦水井?”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含蓄中透着无奈、惋惜,似乎还有一种调侃的意思。
酷暑时,人们从苦水井里提出井拔凉水洗脸擦澡,也有人晚上将软床横在井上,也不怕滚落下去。蝉声聒噪的夏夜,人们在井边拉呱,也有人在唱歌、吹口琴,村里歌手胡月亮唱泗州戏《二小赶脚》,有人夸“有板有眼”,我问清楚了“板眼”的意思;眼下这个时节,秋往深处走了,村民将霜打的青菜在苦水井边,洗干净,晾干,置入菜缸里,上面压一块笨重的青石,腌酸菜……那场景,繁忙中氤氲着喜庆的气氛。
也不知哪天起,家家户户都打了压水井,小院、电视天线、压水井成了农家的标配,苦水井地位顿时式微了,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还有件奇怪的事儿,最近几十年打的压水井,都是甜水井,日子甜了,井水也甜了。苦水井成了一个陌生词,让人颇感遗憾。家乡那眼苦水井,也因城镇规划被填埋,整个村子再也没有苦水井了。苦水井地方盖起了一座小学,每天书声朗朗,朝气蓬勃。
有句老话:“吃水不忘挖井人”,没错,可是挖井人哪里会让人去感恩呢。现在村村通了自来水,水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苦水井成了名词解释。怀念苦水井的岁月,更加珍惜当下甜蜜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