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好的接穗含在嘴里,砧木中间劈一刀,迅速把接穗插进去,至少一端形成层对齐,迅速用嫁接膜包裹缠紧。父亲给苹果树嫁接的场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嫁接有很多种方法,除了枝接,还有芽接、靠接、舌接、桥接等。露台有桃树、天台山蜜橘两棵果木,还有一棵自然生长的橘子,落籽成树,也半人高了。
初春,我也试着给它们嫁接。试想,桃树上长出蟠桃、黄桃、水蜜桃,橘树上结出柠檬、血橙、沃柑,该是多么神奇的造化!我买了嫁接刀、嫁接膜、接穗等准备大干一场。手法大都是芽接。桃子接穗最先发芽,让我喜出望外,但没过多久就全部枯死了;蜜橘上的接穗也死伤大半,所幸还是有成活,一枝血橙、一枝沃柑成活了,而且生命力十分旺盛,另一棵原生橘上嫁接的柠檬也活了。粗略算了下,成功率5%光景。后来有专业人士跟我说,春天嫁接一般要把接穗上面的砧木剪掉,这样才能保持接穗养分供给,成活的三枝印证了其说法。理论上春夏秋冬都可以嫁接,砧木顶端处理手法是春剪、夏折(或环剥)、秋不剪。
前年,蜜橘坐果28颗。去年,桃子坐果60颗。由于嫁接缘故,蜜橘很多花枝都被剪掉了,去年颗粒无收。桃子一个半乒乓球大小,往年鸟儿都会来偷吃,也许是今年果子太多看花了眼,它们竟然集体熟视无睹。桃子离核红心,摘下来放几天就能剥皮吃,掰开吃也可以,露出红色的心形桃核,入口即化。
桃子是不知名的品种,当年我还在六区的时候,买了一棵梅花,沪上发来的,当年冬天就开了花。随着时间的推移,梅花愈发衰弱,我搬到七区时已经气息奄奄了,就移栽到了露台,梅花彻底干枯了,从侧方抽出了桃枝。原来这本就是一棵桃树,花农把瘦弱的梅花嫁接到了粗壮的桃树砧木上。经过三年的生长,桃树已经蔚为壮观,它夏天不怕晒,冬天不怕冷,春天桃花开放的时候,整栋楼就披上了鲜艳的红盖头,桃花如云朵在枝头游荡。每一根桃枝都是一个仙子,它们身姿妖娆,形态各异。邻居折一枝插在花瓶,瞬间春色满园;咿呀孩童被抱上来赏花,不一会儿就笑声荡漾。
几场春雨过后,花瓣铺了一地,如粉色春雪,化为春泥。毛茸茸的小桃子崭露头角的时候,桃树开始抽芽,雨后的清晨,葳蕤自生光。次第花开的时节,旁边的蜜橘浑身挂满了灯笼状的小白花,散发出阵阵浓香。橘花含苞,是长冬积蓄的力量。花开枝头,是蓬勃生机的开端。我想起了疫情最严峻的那段日子,车里那首循环往复的童声合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我们应该赞美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它们代表了未来,代表着希望,它们给人以力量。西岭沟也是这样。
计划赶不上变化,去年夏末秋初,天气渐渐转凉时,我要告别这里了,我要告别露台的“西岭沟”了。很多美妙的瞬间不能一一分享了,只能留下简短的描述:
坚韧的飞来参是这里的“原住民”,它们长在水泥缝,安贫乐道,炙热的阳光只会让它们快乐地歌唱和舞蹈,它们在头顶开出一串星星点点的碎花;还有仙人掌,也是土著,耐旱耐热,无人问津,没人敢靠近,年年春天吐出朵朵黄花,每一朵都是一座城堡,守卫森严,坚不可摧,每一朵都是一段童话;月季花花色暗红,朵型壮观,香气浓郁,剪枝丢掉枝条,开春松土时不小心刺破手指,当然,也可能是花椒刺;那棵死于烈日之下的蓝莓只剩一根光杆,却在风雨中屹立了四个春秋,时常让我想起老家那根石榴木,小番茄、火参果、五星花甚至地瓜秧都顺着它向上触摸生命的极限;我还把整段甘蔗埋在土里,发出了甘蔗苗;把凤梨头插在花盆,长出了凤梨苗;我还想在桃树上嫁接西梅,栽上樱桃看樱花……
很多烈日下的忙碌与下班后的操劳、收获中的喜悦也都难于尽述,只能简化成几个短词:冬藏,修养,剪枝,嫁接,盼春,含苞,疏花,耘籽,疏果,间苗,除草,摘心,整枝,授粉,拿杈,扶秧,施肥,捉虫,浇水,剪叶,摘藤,套袋,夏采,摘瓜,吃桃,秋收,品橘,挖薯,烧烤,拉枝,晒秧,碾碎,秋肥……
当年离开南京,正是合欢铺满一地的时节,那座荒废的小园也曾让我牵挂:“忍不住地张望、情不自禁地流连,往往误了上班的公交车。葳蕤的蔷薇和古老的藤蔓在墙壁上相伴相生,多彩的花蕊点缀其间,成了鸟儿们争鸣斗艳的场所。青草拔节般疯长,像一座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场争夺采光权的大战,小草们挥舞着尖细的叶子,像士兵挥动锋利的戈矛。看着这些拥舞的小草,一丝怜意油然而生,偌大的城市,总有被人遗忘的角落,冷清的幕后,总有孤独的舞者。没有园丁的悉心呵护,野草依旧生机勃勃,对于它们来说,春萌秋萎即具足一生。”那里也是我的西岭沟。
该送人的送人,该清理的清理,露台处理停当,楼上又洁净起来。我把长在花盆里的凤梨搬到了新家,桃子摘了一筐周围分一分,地瓜塞满了冰箱与储物架。我最放心不下的“西岭沟”,我们离开这里后,你将失去主人、失去玩伴,你将无可避免地跟老家的西岭沟一样,渐渐荒废,成为荒原。来年夏天,如果不浇水,三天烈日就能把蜜橘烤成朽木,如果运气好雨水及时,桃树和菊花也许能幸存。
住在对面玉兰树上的乌鸫鸟一连叫了几晚上,其他鸟儿应和着,此起彼伏,都是别离的声音,它们少了一片乐土、食物的来源,更少了一个斗智斗勇的邻居。大概是在我搬走前的最后一晚吧,乌鸫鸟停止了歌唱,周遭安静了下来。听说乌鸫是很记仇的一种鸟,它们也搬家了吧?负气出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去经年,这里将会杂草丛生,牵牛花和五星花会相互缠绕,暑气退去秋天来临的时候,它们会织成一张枯黄的网,落满时光的尘埃。菊花兴许会开,但已无人理睬。
我会永远记住这里,就像记住老家那样,我会把西岭沟揣在口袋带走。我祝愿这里明年,不,年年都能生出梦想的果子,有心人常在。西岭沟会在我的心坎扎根,长成一片永远无法抹去,也永远不再告别的绿茵。
走着走着,人就成了行走的西岭沟。